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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鉴胡注表微 伦纪篇第十三 出处篇第十四

  • 发布日期:2025-04-12 22:25    点击次数:161
  • 伦纪篇第十三

    伦纪为人类所共有,无间华夷。不过世治则修明,世衰则败坏而已。伦纪之坏,多由感情,感情之伤,多由谗搆,谗搆之起,多因权利。故感情如薪,权利如火,谗搆如风。欲维持所谓伦纪者,非敛感情,远权利,防谗搆不可。自晋八王乱後,五胡十六国,骨肉残杀,相染成风,极人伦之大变。《胡注》于此,不惜阇哓音言之,亦冀以息内争而销外侮云尔。

    汉高后八年,周勃使郦寄诈吕禄,夺其军。班固《赞》曰:“孝文时,天下以郦寄为卖友,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。若寄父为功臣,而又执劫,虽摧吕禄以安社稷,谊存君亲,可也。”

    注曰:师古曰:“周勃劫其父,令其子行说。”予谓劫者劫质也。盖劫寄父商为质,谕以不行说禄,将杀之也。盖当时皆以寄为卖友,故固发明父子朋友,各有其伦,为人臣子者,当知所缓急先后也。(卷十三)

    君臣、父子、朋友,均为伦纪之一。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三者何先?为国,则不能顾及亲与友矣。伪齐之立,有背祖国而从刘豫者,自诿牵于私谊也,亦终与刘豫偕亡而已矣。

    汉宣帝甘露元年,匈奴呼韩邪单于之败也,左伊秩訾为呼韩邪计,劝令称臣入朝,从汉求助。呼韩邪问诸大臣,皆曰:“不可。兄弟争国,不在兄则在弟,虽死犹有威名。奈何乱先古之制,臣事于汉,卑辱先单于,为诸国所笑!”

    注曰:师古曰:“言忝辱之,更令卑下也。”余谓此言先单于与汉争为长雄,而今单于臣事之,是卑辱先单于于地下也。(卷二七)

    呼韩邪大臣之言,深明内外亲疏之义,金言也。反观后世,石晋之于契丹,称“儿皇帝”,辱矣;宋人之于女真,称“侄皇帝”,亦何莫不辱乎!

    王莽初始元年,及莽即位,请玺太后,使安阳侯舜谕指。太后怒骂之曰:“而属父子宗族,蒙汉家力,富贵累世,既无以报,受人孤寄,乘便利时,夺取其国,不复顾恩义。人如此者,狗猪不食其馀,天下岂有而兄弟邪!”

    注曰:言天下无此等人,谓其全无人心也。一曰天下将共诛之,不复有兄弟存也。(卷三六)

    太后,王莽姑也,骂莽兄弟之忘本耳。

    汉安帝建光元年,葬和熹皇后。后自临朝以来,水旱十载,四夷外侵,盗贼内起。每闻民饥,或达旦不寐,躬自减彻,以救灾厄,故天下复平,岁还丰穰。

    注曰:和熹临朝之政,可谓“牝鸡之晨,唯家之索”矣。(卷五〇)

    《鉴》文于后无贬词,而《注》云云者,为元太宗、定宗后言之也。宋理宗淳祐间,元太宗窝阔台殂,皇后乃马真氏称制,越五年而始立长子贵由,是为定宗。定宗殂,后斡兀立海迷失氏复称制,又三年而拖雷子蒙哥立,是为宪宗。宪宗之未立也,定后所属意者,太宗之孙失烈门,宪宗立而定后赐死,失烈门远窜,太宗后及诸王皆徙极边。骨肉参夷,至此而极。所谓“牝鸡之晨,唯家之索”者,殆指此。

    汉献帝建安八年,袁尚自将攻袁谭,围之急,谭遣辛毗诣曹操请救,操谓毗曰:“谭必可信,尚必可克不?”毗对曰:“明公无问信与诈也,直当论其势耳。袁氏本兄弟相伐,非谓他人能间其间,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。”

    注曰:言袁氏兄弟相攻,其初计不谓他人能乘其间,乃谓并青、冀为一,则可乘势以定天下耳。(卷六四)

    人蔽于感情,则理智每为之绌。方其鹬蚌相持时,岂复顾有渔人之在侧!袁氏兄弟之智,尚不如呼韩邪诸大臣也。

    晋武帝泰始十年,温公论嵇绍、王裒曰:昔舜诛鲧而禹事舜,不敢废至公也。嵇康、王仪,死皆不以其罪,二子不仕晋室可也。嵇绍苟无荡阴之忠,殆不免于君子之讥乎!

    注曰:荡阴事见後八十五卷,惠帝永兴元年。余谓荡阴之难,君子以嵇绍为忠于所事可也,然未足以塞天性之伤也。(卷八〇)

    嵇康、王仪,在魏世同为司马昭所枉杀。仪子裒,隐居教授,不臣司马氏,时人称孝,门人为废《蓼莪》之篇。康子绍,为山涛引诱仕仇,断其天性,炫以荣利,复巧为之解释。绍之仕而是,则裒之隐为非矣,涛固名教罪人也。温公谓“绍苟无荡阴之忠,不免君子之讥”;朱子谓“君子之讥,初不可免也”。语见《语类》一三六。

    晋惠帝永兴元年,初,三王之起兵讨赵王伦也,王浚拥众挟两端,禁所部士民,不得赴三王召募。太弟颖欲讨之而未能。

    注曰:使颖兄弟不自内相图,声浚之罪而讨之,固有馀力矣,何未能耶!(卷八五)

    三王谓齐王、成都王颖、河间王颙,王浚安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也。

    晋惠帝光熙元年,太傅越以诏书徵河间王旦颙为司徒,颙乃就徵。南阳王模遣其将梁臣,邀之于新安车上,扼杀之,并杀其三子。

    注曰:模,越之弟也。意谓杀颙父子,则兄弟身安而无患矣,而不知石勒、赵染之祸,已伏于冥冥之中矣。(卷八六)

    司马氏八王之乱,其所经之途径,虽较袁氏谭、尚兄弟为複杂,然其因果,固与袁氏无异也。

    晋成帝咸和八年,石勒疾笃,遗命曰:“大雅兄弟,宜善相保,司马氏汝曹之前车也。”

    注曰:前车之覆,後车之戒,戒其兄弟自相残也。(卷九五)

    咸和九年,成主雄卒,太子班即位,以建宁王寿录尚书事,政事皆委于寿及司徒何点、尚书王瓌,班居中行丧礼,一无所预。

    注曰:李班岂可不谓之仁孝哉!然不能包周身之防,死于李越之手。末俗浇漓,固不可拘拘于古礼,以启姦非,至于殒身乱国也。(卷九五)

    雄有子越等十馀人不立,而独立兄子班,在雄可谓不私其国,能择贤而与者矣。不知班虽贤,而德不足以服众,才不足以制奸,智又不足以免祸,则适足以“乱国殒身”而已。使班效延陵季子之节,远引而不立,岂非至德!班既不能让,乌能禁越兄弟之不与争哉!

    晋穆帝永和四年,石虎立幼子世为太子。

    注曰:虎父子相残,废长立少,天将假手于冉闵以夷其种类也。(卷九八)

    天下有明知故犯,而冀侥倖于万一者,至不能倖免时,则若有天道焉,石虎之事是也。

    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,燕主垂议伐西燕,诸将皆曰:“永未有衅,我连年征讨,士卒疲敝,未可也。”范阳王德曰:“永既国之枝叶,又僭举位号,惑民视听,宜先除之,以壹民心。士卒虽疲,庸得已乎!”垂曰:“司徒意正与吾同,吾比老,叩囊底智,足以取之,终不复留此贼以累子孙也。”

    注曰:垂不欲留慕容永以累子孙,而不知拓拔珪已窥于代北矣。是以有国有家者,不恃无敌国外患,恃吾所以传国承家者足以待之耳。(一〇八)

    此亦蔽于感情,而见不及呼韩邪诸大臣者也。

    晋安帝隆安元年,秦太后虵氏卒,秦主兴哀毁过礼,群臣请依汉魏故事,既葬即吉。尚书郎李嵩上疏曰:“孝治天下,先王之高事也,宜遵圣性,以光道训,既葬之後,素服临朝。”尹纬驳曰:“嵩矫常越礼。”

    注曰:尹纬习于闻见,反谓李嵩为矫常越礼。呜呼!自短丧之制行,人之不知礼也久矣!(一〇九)

    此有感于元初之短丧也。据《元典章》十一,“官吏丁忧终制”条,大德八年,始有三年之丧及丁忧之制,色目人员仍除外。时身之已前卒二年矣,故其言感伤如此。

    隆安二年,慕容盛离间兰汗兄堤,弟加难。

    注曰:苏轼有言:“木必先蠹,然后虫生之;人必先疑,然后谗入之。”兰汗凶逆,兄弟自相嫌忌,故慕容盛得间之,以奋其智,报君父之雠。(一一〇)

    盛者宝之子,汗之壻。慕容与兰氏,世为姻亲,而宝为汗所弑。汗兄弟尝劝并杀盛,汗妻泣涕请之得免,至是乘汗兄弟之隙而间之。然使汗兄弟无隙,盛又何从间之哉!

    隆安四年,凉王吕纂,以大司马弘功高地逼,忌之,弘亦自疑,遂以东苑之兵作乱。纂击之,弘众溃,纂纵兵大掠,悉以东苑妇女赏军。纂笑谓臣曰:“今日之战何如?”侍中房晷对曰:“天祸凉室,昆弟接刃,虽弘自取夷灭,亦由陛下无常棣之恩。当省己责躬,以谢百姓。乃更纵兵大掠,囚辱士女。且弘妻,陛下之弟妇,弘女,陛下之侄也,奈何使无赖小人,辱为婢妾。”纂改容谢之。

    注曰:《左传》富辰曰:“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,纠合宗族于成周,而作诗曰:'常棣之华,鄂不。凡今之人,莫如兄弟。’其四章曰:'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。’如是,则兄弟虽有小忿,不废懿亲。”(一一一)

    司马氏之事,接于耳目之前,孰不知以为戒!然每躬自蹈之而不觉者,感情为之也。右七条皆《晋书》载记中事。斯时中原板荡,人欲横流,伦纪坠坏极矣。

    晋安帝义熙六年,南燕主慕容超,以母讬刘敬宣。

    注曰:敬宣先尝奔燕,故超以母托之。夫孝莫大于宁亲,超以母之故,屈节事秦,竭声伎以奉之,既又掠取晋人以足声伎,由是致寇,至于母子并为俘虏,乃更欲以讬刘敬宣,何庸浅也!(一一五)

    此条亦十六国事,慕容超背中国而事氐羌,故谓之“庸浅”。

    宋文帝元嘉二十一年,魏高允曰:“夫筮者皆当依附爻象,劝以忠孝。”

    注曰:汉严君平卜筮于成都市,人有邪恶非正之间,则依蓍龟,为言利害。与人子言依于孝,与人弟言依于顺,与人臣言依于忠,各因势道之以善。高允之言,祖君平之術也。(一二四)

    高允盖华人陷于夷,而能用夏变夷者,故每欲借卜筮导人以忠孝,不问其为夷为夏也。岂独卜筮然,著史亦何莫不然。

    宋孝武帝大明三年,上闻广陵平,出宣阳门,敕左右皆呼万岁。侍中蔡兴宗陪辇,上顾曰:“卿何独不呼?”兴宗正色曰:“陛下今日正应涕泣行诛,岂得皆称万岁!”

    注曰:谓同气相残,乃天理人伦之变,必若以义灭亲,应涕泣而行诛也。(一二九)

    又,蔡兴宗奉旨慰劳广陵。兴宗与范义素善,收敛其尸,送丧归豫童。上谓曰:“卿何敢故触王宪?”兴宗抗言对曰:“陛下自杀贼,臣自葬故交,何不可之有?”上有惭色。

    注曰:兄弟朋友,皆天伦也。兴宗能不忘故交,而帝忍诛屠同气,故惭。(一二九)

    孝武与竟陵王诞,皆文帝子,诞反广陵,孝武讨平之。其得意与凉王吕纂之平吕弘同;蔡兴宗对孝武之言,亦与房晷对吕纂之言相类;孝武之惭,犹纂之改容谢也。天良未泯,无问华夷,信哉!

    宋明帝泰始二年,上既诛晋安王子勋,司徒休仁言于上曰:“松滋侯兄弟尚在,宜早为之所。”遂并赐死。世祖二十八子,于此尽矣。

    注曰:休仁尚书下省之祸,自取之也。导上使去其兄子,上手滑矣,其视诸弟何有哉!萧齐易姓,刘氏歼焉,骨肉相残,祸至此极。有国有家者其鉴于兹!(一三一)

    世祖即孝武,与明帝、休仁,皆文帝子。晋安王、松滋侯,与前废帝,则皆孝武子也。孝武二十八子,殇者十;前废帝杀者二,是以兄杀弟;明帝杀者十六,是以叔杀侄。明帝所杀,多休仁导之,既而休仁亦赐死,所谓“手滑”者指此。

    泰始七年,上与休仁素厚,虽杀之,每谓人曰:“我与建安,年时相邻,少便款狎。事计交切,不得不相除,痛念之至。”因流涕不自胜。

    注曰:史言帝残害骨肉,不能自揜其天性之伤。(一三三)

    又,徵萧道成入朝,道成所亲以朝廷方诛大臣,劝勿就徵,道成曰:“主上自以太子稚弱,翦除诸弟,何预他人,今唯应速发。且骨肉相残,自非灵长之祚,祸难将兴,方与卿等戮力耳。”

    注曰:史言骨肉相残,则姦雄生心,因之而起。为萧氏取宋张本。(一三三)

    右数条皆言宋世骨肉相残之事。自取司马家以至篡于萧氏,不过五十九年,子孙屠戮之惨,为前史所罕有,盖犹是八王、十六国之馀风也。内乱频仍,不能恢复中原,亦由于此。

    梁武帝天监二年,冯翊吉翂父为原乡令,为姦吏所诬,罪当死。翂年十五,挝登闻鼓,乞代父命,上乃宥其父罪。丹杨尹王志欲于岁首举充纯孝,翂曰:“异哉王尹,何量翂之薄乎!父辱子死,道固当然,若翂当此举,乃是因父取名,何辱如之!”固拒而止。

    注曰:翂之拒王志,是也;梁武帝知翂之孝节,而不能叙用以励流俗,非也。(一四五)

    吉翂不肯因父取名,是天性之独厚者,应褒之以励流俗。

    梁武帝中大通三年,昭明太子卒,上徵其长子南徐州刺史华容公欢至建康,欲立以为嗣。衔其前事,犹豫久之,卒不立,遣还镇。

    注曰:史因帝不立孙,究言事始。呜呼!帝于豫章王综、临贺王正德,虽犯恶逆,犹容忍之。至于昭明被谗,则终身衔其事,盖天夺其魄也。为昭明子詧仇视诸父张本。(一五五)

    《记》言:“心有所忿懥,则不得其正;有所好乐,则不得其正。”又言:“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,之其所贱恶而辟焉。”感情一偏,则理智全失,谗搆之为祸烈矣。

    梁武帝太清元年四月,澄入朝于邺,东魏主与之宴,澄起舞,识者知其不终。

    注曰:昔周景王丧太子及后,以丧宾宴。晋叔向曰:“王其不终乎!吾闻之,所乐必卒焉。今王乐忧,若卒以忧,不可谓终。”景王之丧,伉俪及冡适也,既葬而宴,贤者非之。高澄则丧父也,秘丧不发,死肉未寒,忘鸡斯徒跣之哀,纵跹跹僛僛之乐,尚为有人心乎!是故荣锜之祸犹轻,柏堂之祸为惨,苍苍之报应,固不爽也。鸡斯,读为笄。(一六〇)

    叔向语见《左·昭十五年传》,景王疾崩于荣锜氏,在昭廿二年。高欢以梁太清元年正月薨,至六月乃发丧,太清三年,澄即被刺于柏堂,故身之之言如此。明郑瑗《井观琐言》,谓“身之释《通鉴》,多骋浮辞,殊非笺解之体”,举此条为证。不知笺疏本有此体,如《左》昭六年,叔向责子产铸刑书孔《疏》,其最著者也,郑瑗特少所见多所怪耳。

    太清三年,鄱阳王範屯濡须,遣世子嗣将千馀人守安乐栅。

    注曰:安乐栅者,範所立栅,以安乐名之。然臺城覆陷,父兄蒙尘,此子弟沫血枕戈之时,以安乐名栅,非名也。(一六二)

    此为宋高宗之宴安江沱言之。《鸡肋编》下,载:“车驾渡江,韩、刘诸军皆征戍在外,独张俊一军常从行在。择卒之少壮长大者,自臀而下,文刺至足,谓之花腿军。加之营第宅房廊,作酒肆,名太平楼。般运花石,皆役军兵,众卒谣曰:'张家寨裡没来由,使他花腿抬石头,二圣犹自救不得,行在盖起太平楼。’”

    梁简文帝大宝元年,邵陵王纶致书湘东王绎曰:“弟若陷洞庭,不戢兵刃,雍州疑迫,何以自安?必引进魏军,以求形援。”

    注曰:以纶之昏狂,犹能言及于此,盖势有所必至也。(一六三)

    梁诸王骨肉相残,各向外求援,已于《书法篇》言之。纶之不德,《梁书》本传只有隐匿刺客戴子高一事,《南史》本传则载其恶行连篇。《注》所谓“纶之昏狂”,据《南史》也。然纶当侯景之变,曾率师赴援,後守汝南,为西魏杨忠所执,不屈而死,百姓怜之,为立庙江岸,《梁》、《南》二史无异词。其致湘东王书,尤多粹语,如谓:“骨肉之战,愈胜愈酷,侯景之所以未窥江外者,正为藩屏盘固,宗镇强密。若自相鱼肉,是代景行师,景便不劳兵力,坐致成效,丑徒闻此,何快如之。”又《艺文类聚》廿五载此书,有为二史所略者,如谓:“昔廉、蔺二虎,且犹不斗,况弟与湘雍,方须叶力,惟亲惟急,万倍于斯。岂得各恣目前,不思久远。”皆名言也。昏狂之人,何能有是?《南史》所增诸史料,疑出自纶败之后,萧韶《太清纪》等诬之耳。《太清纪》本为湘东而作,见《考证篇》。

    梁元帝承圣元年,诛侯景所署尚书僕射王伟,伟于狱中上五百言诗,湘东王爱其才,欲宥之,有嫉之者言于王曰:“前日伟作檄文甚佳。”王求而视之,檄云:“项羽重瞳,尚有乌江之败;湘东一目,宁为赤县所归!”王大怒,钉其舌于柱而杀之。

    注曰:王伟,侯景之所取计者也。自围臺城以至于移梁祚,屠萧氏以及其臣民,皆伟之谋。帝忘其父子兄弟之雠,乃爱其才而欲宥之,发怒于檄文而后诛之,失刑甚矣!(一六四)

    所谓爱其才者,非爱其才也,溺于己之所嗜也。父子兄弟之雠,不能易己之所嗜,及至触其所忌,则怒而杀之,始终徇己而失却其理智者也。

    隋文帝开皇二十年,废太子勇,长宁王俨上表乞宿卫,辞情哀切,上览之闵然,杨素进曰:“伏望圣心同于螫手。”

    注曰:蝮蛇螫手,壮士断腕。杨素以谗慝灭人天性之亲,以此为喻,亦太甚矣。(一七九)

    俨,勇长子,帝嫡孙。杨素谮废太子,帝不悟,至是而天良偶现,素复以极险峻之语斩绝之,素诚忍人哉!

    唐太宗贞观十年,诸王之藩,上与之别曰:“兄弟之情,岂不欲常共处邪!但以天下之重,不得不尔。诸子尚可复有,兄弟不可复得。”因流涕呜咽不能止。

    注曰:上之流涕呜咽者,抑思建成、元吉之事乎?(一九四)

    唐太宗盖骨肉相残,而幸免于祸败者,然终不能不感伤,亦天良发现也。朱子言:“太宗诛建成、元吉,比周公诛管、蔡。只消以公私断之,周公全以国家天下为心,太宗则假公义以济私欲者也。”见《语类》一三六。

    唐中宗景龙元年,右补阙权若讷上疏,以为“天地日月等字,皆则天能事,贼臣敬晖等轻紊前规,今削之无益于淳化,存之有光于孝理。又,神龙元年制书,一事以上,并依贞观故事,岂可近捨母仪,远尊祖德”!疏奏,手制褒美。

    注曰:史言中宗无是非之心。(二〇八)

    《丧服传》曰:“禽兽知母而不知父,都邑之士,则知尊祢矣,大夫及学士,则知尊祖矣。”权若讷导君以忘祖,不过小人希旨固宠,中宗乃为之手制褒美,是知母而不知父矣。

    唐玄宗开元二年,突骑施可汗守忠之弟遮弩,恨所分部落少于其兄,遂叛入突厥,请为乡导,以伐守忠。默啜遣兵二万击守忠,虏之而还,谓遮弩曰:“汝叛其兄,何有于我!”遂并杀之。

    注曰:书此以戒兄弟日寻干戈,而假手于他人以逞其志者。(二一一)

    遮弩叛兄,引敌人以为助,兄败而己即随之。呜呼!人情大抵相同,无东夷西夷之分也。龙子曰:“不知足而为屦,我知其不为蒉也,屦之相似,天下之足同也。”“汝叛其兄,何有于我”,岂独默啜然後能为是言哉!

    唐昭宣帝天祐二年,十二月己酉,全忠密令害何太后于积善宫,敕追废太后为庶人。庚戌,以皇太后丧,废朝三日。

    注曰:既废母为庶人,又废朝三日。废为庶人,天性灭矣;废朝三日,既非丧母之礼,又不足以塞天性之伤。唐之臣子,非唐之臣子也。(二六五)

    唐之纪纲,至此紊乱极矣。大盗当国,岂复知有伦纪耶!

    後梁太祖开平三年,刘守光为守文所败,守文单马立于阵前,泣谓其众曰:“勿杀吾弟。”守光将元行钦识之,直前擒之。

    注曰:刘守光以子囚父,天下之贼也。刘守文既声其罪而讨之,有诛无赦。小不忍以败大事,身为俘囚,自取之也。(二六七)

    刘守光囚其父仁恭,刘守文乃不忍杀其弟,二人同气之亲,其性行不同如此。《旧史·守光传》谓:“守文在沧州,闻父被囚,聚兵大哭曰:'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。自古岂有雠父者,吾家生此枭獍,吾生不如死。’即率沧德之师讨之。”是守文固知有父者也。然《旧史》谓“守文诈悲,单马立阵场”;《新史》亦谓“守文阳为不忍,出阵呼其众”。然则守文非真不忍杀其弟者,特防备之不周耳。守文二《史》无传,其行事不详。《容斋续笔》六,“朱温三事”条,载:“刘仁恭为卢龙节度使,使其子守文守沧州,朱全忠攻之,城中食尽,使人说以早降,守文应之曰:'僕于幽州,父子也。梁王方以大义服天下,若子叛父而来,将安用之?’全忠愧其辞直,为之缓攻。其后还师,悉焚诸营资粮,在舟中者凿而沉之。守文遗全忠书曰:'城中数万口,不食数月矣。与其焚之为烟,沉之为泥,顾乞所馀以救之。’全忠为之留数囷,沧人赖以济。”据此,则守文固五代时之庸中佼佼者,观过可以知仁矣。

    开平四年,吴徐温母周氏卒,未几起复为内外马步军都军使,领润州观察使。

    注曰:起复之制,通古今疑之。《礼记》:“子夏问曰'三年之丧卒哭,金革之事无避也者,礼与?其非礼与?’孔子曰:'吾闻诸老聃:昔者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。今以三年之丧从其利者,吾弗知也。’”《注》云:“伯禽封于鲁,有徐戎作难,卒哭而征之,急王事也。”自汉以后,不许二千石以上行三年丧,魏晋听行三年丧,而大臣率有以夺情起复者,习俗闻见,以为当然,莫之非也。呜呼!此岂非孔子所谓“以三年之丧从其利者”乎!若王莽之志不在丧,徐温之起复,所谓“从其利者”又难言也。(二六七)

    起复之事,自古有之,奸人每藉此以固其位,所谓“从其利”也。此盖为史嵩之之事言之,淳祐四年甲辰,嵩之丁父弥忠忧,不即奔丧,未几起复为右丞相,舆论沸腾。《癸辛杂识》别集下,及《钱塘遗事》、《宋史纪事本末》,皆有史嵩之起复专条。《宋季三朝政要》载各家劾嵩之疏,复三四千言,在当时视为莫大事件,然实攻其人,非攻其事也。太学生黄恺伯等书曰:“臣等恭睹御笔起复右丞相史嵩之,有以见陛下念时事之多艰,重大臣之去也。然嵩之何人哉?曩者开督府,以和议堕将士心,以厚赀窃宰相位,罗天下之小人为私党,夺天下之利权归私室,万口一辞,惟恐其去之不亟也。嵩之亡父,以速嵩之之去,中外方以为快,而起复之命下矣。陛下所以复嵩之者,为其有折冲万里之才欤?嵩之本无捍卫封疆之能,徒有劫制朝廷之术。彼国内乱,骨肉相残,天使之也。嵩之贪天之功,以欺陛下,其意以为三边雲扰,非我不足以制也。殊不知敌情叵测,非嵩之之所能制,嵩之徒欲以制敌之名制陛下尔。陛下所以起复嵩之者,谓其有经理财用之才欤?嵩之本无足国裕民之能,徒有私自丰殖之计,今钞法屡更,利之归于国者十无一二,而聚之于私帑者已无馀算。国家之土壤日削,而嵩之之田宅益广;国家之帑藏日虚,而嵩之之囊橐日厚。陛下眷留嵩之,将以利吾国也,殊不知适以贻吾国无穷之害尔。臣又读麻制有曰:'谍谂愤兵之聚,边传哨骑之驰,况秋高而马肥,近冬寒而地凛。’方嵩之虎踞相位之时,讳言边事,通川失守,至逾月而后闻;寿春有警,至危急而後告。今图起复,乃密谕词臣,昌言边警,张皇事势,以恐陛下,臣愚所谓擢姦臣以司喉舌者,又其验也。臣等久被教育,此而不言,则人伦扫地,将与嵩之胥为夷矣。”细味其言,皆攻其祸国,非攻其起复,盖借题发挥耳。

    後唐庄宗同光元年,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张宗奭来朝,复名全义,献币马千计。帝命皇子继岌、皇弟存纪等兄事之。

    注曰:继岌皇嗣也,岂可兄事梁之旧臣!存纪皇弟也,既使其子以兄事全义,又使其弟以兄事全义,唐之家人,长幼之序且不明矣,是後中宫又从而父事之,嘻甚矣!夷狄之俗,好货而已,岂知有纲常哉!(二七二)

    後唐出自沙陀,故曰“夷狄之俗”,然此乃乱世之象,不尽关夷俗也。

    後唐明宗长兴四年,赐钱元瓘爵吴王。元瓘于兄弟甚厚,其兄中吴、建武节度使元璙,自苏州入见,元瓘以家人礼事之,奉觞为寿曰:“此兄之位也,而小子居之,兄之赐也。”元璙曰:“先王择贤而立之,君臣位定,元璙知忠顺而已。”因相与对泣。

    注曰:元瓘笃友悌之义,元璙知忠顺之节,兄弟辑睦,以保其国,异乎夫己氏者矣。(二七八)

    夫己氏指元世祖兄弟,此为《胡注》贬损当世之最显著者,与前条牝鸡之指太宗、定宗后同。元初兄弟争国,动辄称兵,明张溥尝论元北边诸王之乱云:“元定宗贵由之殂也,牝后称制,君位久虚,兀良合台等推宪宗蒙哥即位,失烈门与诸王心不能平,宪宗遂肆杀戮,宗族解体。合州之变,阿蓝荅儿等谋立阿里不哥,郝经劝世祖忽必烈直趣燕京,大位始定。既而阿里不哥以少弟抗命,称帝和林,六盘诸部,莫不响应,世祖亲战漠北,大众方解。国历三传,内难辄作,母后衔冤,同气流血,齐鸾、梁绎,代有其人。至元年间,世祖封其子那木罕为北平王,帅兵镇守,防海都也,久之昔里吉劫之以叛,伯颜平之。至元二十四年,复有乃颜之乱,甘麻剌出镇,而叛党尚逞,铁木耳抚军,而大同不宁。盖海都以太宗长孙,世居北方,定宗以来,日寻干戈,未尝稍息也。”语见《元史纪事本末》。所谓夫己氏者,出《左·文十四年传》,犹言“那个人”,不便斥言之也。

    後晋高祖天福六年,彰义节度使张彦泽欲杀其子,掌书记张式素为彦泽所厚,谏止之。彦泽怒,射之。

    注曰:父子之道,天性也。张彦泽欲杀其子,其于天性何有!张式其所亲者也,以谏而杀之,极其惨酷,其于所亲亦何有!晋祖欲以君臣之分柔服之,难矣,此其所以贻负义侯之祸也。(二八二)

    负义侯者,石敬瑭子齐王,契丹灭晋,降封为负义侯。张彦泽其先突厥部人,骁勇善战,与敬瑭连姻,敬瑭倚为心腹,其后叛晋降虏。《易·序卦》曰:“有父子而后有君臣。”张彦泽既无父子,何有君臣,其反覆暴戾无人性,盖早见于杀子之时。敬瑭不之悟,卒以亡其国,宜哉!

    後晋齐王开运元年,朝廷以杨光远罪大,而诸子归命,难于显诛,命李守贞以便宜从事。闰十二月癸酉,守贞入青州,遣人拉杀光远于别第,以病死闻。丙戌,起复杨承勋,除汝州防禦使。

    注曰:昔楚令尹子南以罪诛,其子弃疾,以不忍弃父事雠而死。李怀光之反,河中既破,唐德宗欲活其子璀,而不可得。彼二子者,以父子之亲,居君臣之变,审义安命,以死殉亲,夫岂不乐生,义不可也。若杨承勋兄弟,出于蕃落,枭獍其心,囚父归命,以希苟活,晋朝以不杀降为说,于理且未安,又从而录用之,宜异时契丹得假大义以泄其愤也。(二八四)

    杨承勋沙陀部人,故曰“出于蕃落”。契丹既灭晋,责承勋劫父,脔而食之,故曰“假大义以泄其愤”。囚父杀母,五代时习见,前有刘守光,此又有杨承勋,同时有李彦珣者,射杀其母,而石敬瑭拜为房州刺史。欧公尝论之曰:“甚哉人性之慎于习也!习见善则安于善,习见恶则安于恶。自唐之衰,干戈饥馑,父不得育其子,子不得养其亲。其始也骨肉不能相保,盖出于不幸,因之礼义日废,恩爱日薄,习久而遂以大坏,至于父子之间,自相贼害。彦珣射其母,高祖从而赦之,彦珣不自知为大恶,高祖亦安焉不以为怪。其极也,使人心不若禽兽,可不哀哉!”语见《五代史》五一。南北朝之乱,多兄弟相残,五代之乱,乃至父子相杀,世道之升降,可于此见之。

    後汉高祖天福十二年,南汉主恐诸弟与其子争国,尽杀其男,纳其女充後宫。

    注曰:刘晟残同气而渎天伦,桀纣之虐,不如是之甚也。(二八七)

    刘晟之虐,惟金主亮似之。《金史·海陵纪》,称海陵屠灭宗族,杀太宗子孙七十馀人,宗翰子孙三十馀人,诸宗室五十馀人,妇姑姊妹,尽入嫔御。其视刘晟,过无不及。然此亦至愚人耳,恐诸弟与其子争国而尽杀之,则必累代独子而後可,不然,子有弟,孙亦有弟,争何时已乎?《金史》为身之所未见,然逆亮之暴行,则固声闻邻国也。

    後汉高祖乾祐元年,侍卫马步都指挥使、同平章事史弘肇,遭母丧,不数日复出朝参。

    注曰:居丧而经营起复,已得罪于名教。未起复而自出朝参,虽史弘肇武人无识,亦可见朝章之紊。(二八七)

    墨绖从戎,本出于不得已,非贪恋权利、钻营起复者所可藉口,已于前文史嵩之之事论之。至元二十三年,宋降人程钜夫荐谢枋得,谢适遭母丧,其《与钜夫书》,即以是为辞,并发挥其对起复之意见,曰:“咸淳甲戌而后,不复有礼法。贾似道起复为平章,文天祥起复为帅阃,徐直方起复为尚书,陈宜中起复为宰相,刘黻起复为执政,饶信斗筲穿窬之徒,钻刺起复,不可胜数。三纲四维,一旦断绝,此生灵所以为肉为血,宋之所以暴亡不可救也。”语见《叠山集》四。然则宋末朝章之紊,不复拘守常制,殆与五代等,此季世之通患,不独五代宋末为然。“上无礼,下无学,贼民兴,丧无日矣。”

    出处篇第十四

    出处之于人大矣,迫于饥寒,怵于威力,炫于荣利,皆足以失其所守也。故身之注《通鉴》,于出处之节,三致意焉。辑而存之,不啻一卷《梅涧语录》。即身之生平出处,亦可于此见之。如五十三卷之仇香,六十四卷之荀悦,一百七十九卷之李文博,皆身之所以自况也。惜乎王梓材撰《宋元学案补遗》,未及取材于此。

    王莽始建国三年,龚胜不仕王莽死。班固赞曰:“守死善道,胜实蹈焉。郭钦、蒋诩,好遯不汙,绝纪、唐矣。”

    注曰:师古曰:“钦、诩不仕于莽,遯逃浊乱,不汙其节,殊于纪逡及两唐。”《通鉴》书龚胜之死,遂及一时人士,又书班固之论,其为鉴也,不亦昭乎!(卷三七)

    班固不叙杀身成仁之美,曾于《龚胜传》末借“父老薰膏”之说以为讥,今乃以“守死善道”称之,可见其是非之心未泯也。纪逡、唐林、唐尊,皆汉末清名之士,仕莽封侯贵重。元初求贤江南,士有失其守者,故身之以为鉴。《元史》一七二《程钜夫传》:“钜夫叔父飞卿,仕宋通判建昌,世祖时以城降,钜夫入为质子。至元二十三年,拜侍御史,奉诏求贤江南,荐赵孟頫等二十馀人,皆擢置臺宪及文学之职。”是举也,即谢叠山与留梦炎书所谓“近江淮行省,将旨来南,根寻好人,根寻不觑面皮正当底人”也。诏旨原系口语,史饰之为“奉诏求贤”。元庭盖有见于当时投拜之徒,多非“不觑面皮正当底人”,而欲别求清名之士以用之,故叠山书曰:“此令一下,人皆笑之,何也?江南无好人,无正当人久矣!谓江南有好人,有正当人,皆欺皇帝也。”此其意与欧公之序《唐六臣传》同,曰:“呜呼!唐之亡也,贤人君子,既与之共尽,其馀在者,皆庸懦不肖、倾险狯猾、趋利卖国之徒也。不然,安能蒙耻忍辱于梁庭如此哉!”然元庭既有此一举,清名之士,如谢叠山、吴草庐等,皆在荐中。草庐应徵,历仕贵显。叠山为降臣魏天祐强起,至燕不食死,时至元廿六年四月也。然则草庐者元之纪、唐,叠山者宋之龚胜也,故身之痛之。

    始建国五年,师友祭酒满昌劾乌孙小昆弥使不当居大昆弥使上,莽怒,免昌官。

    注曰:师友祭酒,龚胜不肯就,而满昌为之。凤皇翻于千仭,乌鸢弹射不去,非虚言也。(卷三七)

    王莽地皇二年,公孙禄请诛国师刘秀等,以慰天下,莽怒,使虎贲扶禄出。

    注曰:禄之言则直矣,然以汉旧臣而与莽朝之议,出处语默,于义得乎!事君若龚胜者可也。(卷三八)

    满昌、公孙禄,皆莽时直臣,而皆不免。《孟子》曰:“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。”以宋旧臣而与元朝之议,亦未尝无戆直之人,如史称“赵与之忠言谠论,无所顾惜”是也。而身之之论出处,终以“若龚胜者”为宜,此温公学说也。《温公集》七十有《龚君宾论》,谓:“王莽慕龚君宾之名,以尊爵厚禄,劫以淫威重势,而必致之。君宾不胜逼迫,绝食而死,班史以'薰膏’之语讥焉,未有为之辨者也。失节之徒,排毁忠正,以遂己非,不察者又从而和之。太史公称伯夷、叔齐不有孔子,则西山之饿夫,谁识知之,信矣哉!”自温公此论出,而龚胜之是非定。至身之之时,其效尤著。身之之许龚胜,即许叠山也。叠山盖仪型龚胜者,今《叠山集》存诗不过数十篇,而龚胜之名屡见,如“宁持龚胜扇,不着挺之绵”。“不为苏武即龚胜,万一因行拜杜鹃。”“了知死别如龚胜,未必生还似子卿。”“天下久无龚胜洁,人间何独伯夷清。”“平生爱读龚胜传,进退存亡断得明。”其最後《崇真院绝粒诗》曰:“西汉有臣龚胜卒,闭口不食十四日。我今半月忍渴饥,求死不死更无術。”足见其平日景仰有素,故能赴义从容,非激于一时义愤者所为也。然同时降人中则有以“煎膏”之说讥叠山者矣,方回《桐江续集》廿五云:“铅山虞华甫,往得谢枋得君直为书'耕隐’二字,其子舜臣来见,求赋耕隐诗,诗曰:'君直不可见,见此长虹吐,使其尚未死,年始七十五。当时书此字,赠我老华甫,今年八十一,仍卧旧处所。谢公名太盛,杀身甘荼苦,虞公不竞名,躬耕隐村坞。有名无名间,俛仰隔今古。直木先翦拜,明膏自煎煮。何如牛背上,一蓑弄烟雨。’”呜呼!此周密所以讥方回为无耻也。

    汉光武帝建武十二年,初,公孙述徵广汉李业为博士,业固称疾不起。

    注曰:业,平帝元始中除为郎,会王莽居摄,以病去官,杜门不应州郡之命。王莽以业为酒士,病不之官,遂隐藏山谷,绝匿名迹。夫既不仕于莽,其肯为述起乎!(卷四三)

    此为元初屡徵不起诸儒言之。

    汉顺帝永建二年,张楷谓樊英以不訾之身,怒万乘之主。

    注曰:按《英传》:“英强舆入殿,犹不以礼屈,帝怒谓英曰:'朕能生君,能杀君,能贵君,能贱君,能富君,能贫君,君何以慢朕命?’英曰:'臣受命于天,生尽其命,天也;死不得其命,亦天也,陛下焉能生臣?焉能杀臣?臣见暴君,如见仇雠,立其朝犹不肯,可得而贵乎?虽在布衣之列,环堵之中,晏然自得,不易万乘之尊,又可得而贱乎?陛下焉能贵臣?焉能贱臣?非礼之禄,虽万钟不受也;申其志,虽箪食不厌也,陛下焉能富臣?焉能贫臣乎?’帝不能屈,而敬其名,使出就太医养疾,月致羊酒。”(卷五一)

    此《後汉书·方术传》语也。樊英之言,与皇甫谧《高士传》成公对成帝之言相类。温公既略之矣,身之何为具引之?曰:温公以其言慢上,故不载;身之则有感于当时之贱士,故先严衍而补之,所以振逸民之气也。温公、身之,易地则皆然,学者观二家之弃取,则知史之为用广矣,考据云乎哉!

    汉质帝本初元年,自是游学增盛,至三万馀生。

    注曰:此邓后临朝之故智,梁后踵而行之耳。游学增盛,亦干名蹈利之徒,何足尚也!或问曰:太学诸生三万人,汉末互相标榜,清议此乎出,子尽以为干名蹈利之徒可乎?答曰:积水成渊,蛟龙生焉。谓其间无其人则不可,然互相标榜者,实干名蹈利之徒所为也。祸李膺诸人者,非太学诸生,诸生见其立节,从而标榜,以重清议耳。不然,则郭泰、仇香,亦游太学,泰且拜香而欲师之,泰为八顾之首,仇香曾不预标榜之列,岂清议不足尚欤?抑香隐德无能名欤?(卷五三)

    《癸辛杂识》後集,言:“南宋时三学之横,虽一时权相如史嵩之、丁大全,亦末如之何。至贾似道作相,度其不可以力胜,遂以術笼络,每重其恩数,丰其馈给,增拨学田,种种加厚。于是诸生啖其利而畏其威,虽目击似道之罪,而噤不敢发一语。及贾要君去国,则上书赞美,极意挽留,今日曰师相,明日曰元老,今日曰周公,明日曰魏公,无一人敢少指其非。直至鲁港溃师之後,始声其罪。”呜呼!此身之所谓“干名蹈利之徒”也。东汉士林甚盛,身之于三君八顾之外,独赏识一循吏仇香。此与胡明仲《读史管见》五,谓“郭有道名在八顾,未若申屠蟠之以不见成德”,其意正同。迄今言浙东学術者,多举厚斋、东发,而不举身之;述台学统者身之仅与于训诂之末。身之亦隐德无能名者欤?抑不标榜不倚傍门户之结果也?吾尝于《解释篇》“真隐”条详论之。

    汉献帝建安十年,秘书监侍中荀悦,作《申鉴》五篇奏之。

    注曰:荀悦《申鉴》,其立论精切,关于国家兴亡之大致,过于彧、攸。至于揣摩天下之势,应敌设变,以制一时之胜,悦未必能也。曹操姦雄,亲信彧、攸,而悦乃在天子左右,悦非比于彧、攸,而操不之忌,盖知悦但能持论,其才必不能辨也。呜呼!东都之季,荀淑以名德称,而彧、攸以智略济,荀悦盖得其祖父之仿佛耳。其才不足以用世,其言仅见于此书。后之有天下国家者,尚论其世,深味其言,则知悦之忠于汉室,而有补于天下国家也。(卷六四)

    一则曰悦未必能,再则曰其才必不能辨,三则曰其才不足以用世,身之之于悦,若有憾焉者。深味其言,然后知身之之自寓也。悦作《申鉴》五篇,身之注《通鉴》,复作《江东十鉴》。《袁清容集》十一,《忆胡怀宁诗》所谓“四城赋拟张衡丽,十鉴书同贾谊哀”是也。杜门著书,不忘故国,故曰“其才不足以用世”。今《江东十鉴》已佚,而《鉴注》独附《通鉴》以传,亦可曰“其言仅见于此书”也,此则身之之所不及料也。金仁山撰《通鉴前编》,其成亦在宋亡以後,其《後序》有曰:“荀悦《汉纪》《申鉴》,志在献替,而遭值建安之季。履祥末学,其生不辰,所以拳拳缀辑者,特不为忧悴废业耳。”盖亦以悦自况也。

    建安十九年,操使御史大夫郗虑,持节策收皇后玺绶,以尚书令华歆为副,勒兵入宫。后闭户藏壁中,歆坏户发壁,就牵后出。

    注曰:华子鱼有名称于时,与邴原、管宁号三人为一龙,歆为龙头,原为龙腹,宁为龙尾。歆所为乃尔,邴原亦为操爵所縻,高尚其事,独管宁耳。当时头尾之论,盖以名位言也。呜呼!(卷六七)

    严衍《通鉴补》于勒兵入宫收后事,曾为华歆辨诬,曰:“此事《通鉴》本之《後汉书》,《後汉书》本之《曹瞒传》,《曹瞒传》吴人作,焉知非异域传闻之误耶!”又以歆为同时陈登、陈群、王朗、傅玄、张华诸人所称道,则此事为理之所必不然者,故特去歆姓名,以此事专属之郗虑,并将歆为虑副一节而删之,谓“後之读史者勿泥范晔之笔而疑予之言”云云。夫为古人出处大节辨诬,美意也。为《通鉴补》而删去《通鉴》华歆之名,是“通鉴删”,非“通鉴补”也,衡之史例,未见其宜,此身之之所不敢者也。

    晋武帝泰始十年,初,魏邵陵厉公芳之废迁金墉也,太宰中郎陈留范粲素服拜送,哀动左右。遂称疾不出,阳狂不言,寝所乘车,足不履地。子乔等三人,并弃学业,绝人事。

    注曰:按《晋书》:“乔年二岁,祖馨,临终抚其首曰'恨不见汝成人!’因以所用砚与之。至五岁,祖母以告乔,乔便执砚涕泣。九岁请学,在同辈之中,言无媟辞。李铨常论扬雄才学优于刘向,乔以为向定一代之书,正群籍之篇,使雄当之,故非所长,遂著《刘扬优劣论》。前后辟举,皆不就。邑人腊日盗斫其树,人有告者,乔阳不闻,邑人愧而归之。乔曰:'卿节日取柴,欲与父母相欢娱耳,何以愧为!’”呜呼!观乔之学行如此,则“弃学业,绝人事”,殆庶几乎夷齐饿于首阳之下之意。(卷八〇)

    乔著《刘扬优劣论》,今不传。《鲒琦亭集》廿九曾仿为之,谓:“向之优于雄,在忠贞大节,而不在区区著述之间。乔能知向之优,而不知其所以优”云。予谓谢山之说是也。然以乔父子出处观之,乔之所论,必在向之忠贞,而不在著述,故与李铨持论不同。今《晋书》撰自唐初诸臣,如李义府、许敬宗等,出处皆有惭德,故于乔所论,就轻避重,未必即乔本旨。身之以夷齐比之,夷齐岂藉著述传哉!

    晋惠帝永兴元年,刘渊以崔游为御史大夫,游固辞不就。

    注曰:崔游,渊之师也。游既能以师道不为渊屈,且又得不变于夷之义。(卷八五)

    刘渊虽出匈奴,然世居中国,生长中国,与华人无异。史称其师事崔游,习《毛诗》、《京氏易》、《马氏尚书》,尤好《春秋左氏传》。《孙、吴兵法》,略皆诵之,《史》《汉》诸子,无不综览,所谓中国之学者,未能或之先也。崔游能用夏变夷,而不能保中国政治不腐败,中国政治而腐败,又安能禁其不生蔑视之心耶!

    宋末有江汉先生赵復,以俘虏教授北方,北方知有程朱之学自復始。强之仕不仕,亦崔游之伦也。《元史·儒学传》:“赵復字仁甫,德安人。太宗乙未岁,命太子阔出帅师伐宋,德安以尝逆战,其民数十万,皆俘戮无遗。时姚枢奉诏即军中求儒道释医卜士,凡儒生挂俘籍者辄脱之。復在其中,枢与之言,信奇士,以九族俱残,不欲北,因与枢诀。枢恐其自裁,晓以徒死无益,復强从之。先是南北道绝,载籍不相通,至是復以所记程朱诸经传注,尽录以付枢。自復至燕,学子从者百馀人。世祖在潜邸,尝召见,问曰:'我欲取宋,卿可导之乎?’对曰:'宋吾父母国也,未有引他人以伐吾父母者。’世祖悦,因不强之仕。虽居燕,不忘故土,以江汉自号,学者称江汉先生。”黄百家跋《鲁斋学案》曰:“自燕雲十六州之割,北方之为异域也久矣。虽有宋诸儒叠出,声教不通,自赵江汉以南冠之囚,吾道入北,而姚枢、窦默、许衡、刘因之徒鬱起,彬彬郁郁矣。”万季野为《宋遗民广录订误》,则谓:“復虽未受元职,然其教大行于北方,日主讲席,终于燕都,非隐士也。不当入遗民”云。按元太宗乙未,即宋理宗端平二年,去宋之亡,尚四十馀载。江汉先生当卒在宋亡之前,故季野以为不当入遗民,非谓先生变于夷也。

    齐东昏侯永元元年,许準劝徐孝嗣废立,孝嗣疑不决,帝并沈文季诛之。

    注曰:沈庆之、沈文季,皆讬老疾,不预朝权,而终不免于死。国无道而富贵,则进退皆陷危机也。(一四二)

    陈宣帝太建十二年,周丞相坚执柳庄手,言当相与共保岁寒。

    注曰:孔子曰:“岁寒然後知松柏之后彫。”何晏注曰:“大寒之岁,众木皆死,然后知松柏不彫伤。平岁众木亦有不死者,故须岁寒而后别之。喻凡人处治世,亦自能修整与君子同,在浊世然後知君子之不苟容。”後之言保岁寒者,义取诸此。(一七四)

    此眼前成语,《鉴》中屡见,何须注,而此独详引以释之者,正以见保岁寒之不易也。《癸辛杂识》续集上,载:“陈宜中、曾唯、黄镛、刘黻、陈宗、林则祖,皆以甲辰岁史嵩之起复上书,时人号为六君子。既贬旋还,时相好名,牢笼宜中为抡魁,馀悉擢巍科,三数年间,皆致通显。及镛知庐陵,文宋瑞起义兵勤王,百端沮之,遂成大隙。既而北兵大入,则如黄如曾,皆相继卖降,或言其前日所为皆伪也,于是有为之语云:'开庆六君子,至元三搭头。’宋之云亡,皆此辈有以致之。”按淳祐四年甲辰,上书论史嵩之不当起复者,是黄恺伯等,详《宋季三朝政要》。陈宜中、黄镛等,是宝祐四年丙辰上书攻丁大全被贬,开庆元年丁大全罢,六人放还,故称开庆六君子。此误记丁大全为史嵩之,又误记丙辰为甲辰。六君子始皆负盛名,而其中一二人晚节不终,遂予人口实,岁寒之不易保如此,故身之特书以自儆。

    太建十三年,美阳公苏威,绰之子也。少有令名,周晋公护强以女妻之。威见护专权,恐祸及己,屏居山寺,以讽读为娱。周高祖闻其贤,除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辞不拜。隋主为丞相,高熲荐之,召见与语,大悦,居月馀,闻将受禅,遁归田里。

    注曰:观苏威之初,其立身何可议哉!至于末节,展转于宇文化及、李密、王世充之朝,何其可鄙也!君子是以知令终之难。(一七五)

    此亦为尝立名节而不终者言之。如葉李,杭州人,《元史》一七三称其:“少补京学生,宋景定五年,与同舍生伏阙上书攻贾似道,窜漳州。似道既败,乃得自便。宋亡,隐富春山,江淮行省及宣宪两司争辟之,俱不应。”何其高也!“至元十四年,相威行臺江南,求遗逸,以李姓名上,即授浙西道儒学提举。李闻命欲遁去,而使者致丞相安童书有云:'先生在宋以忠言谠论著称,今授以五品秩,士君子当隐见随时,其尚悉心以报殊遇。’李乃幡然北向再拜曰:'仕而得行其言,此臣夙心也,敢不奉诏。’”呜呼!又何其卑耶!“二十三年,程文海奉命搜贤江南,世祖谕之曰:'此行必致葉李。’既至,特拜御史中丞。二十五年,陞平章政事。会桑哥败,事颇连及同列,李独以疾得请南还。扬州儒学正李淦上书,言:'葉李本一黥徒,受皇帝简知,即以举桑哥为第一事。人皆知桑哥用群小之罪,而不知葉李举桑哥之罪。葉李虽罢相,刑戮未加,天下往往窃议,宜斩葉李以谢天下’”云。令终之难如此,故身之借苏威之事发之。

    隋文帝仁寿二年,蜀王秀尝从柳彧求李文博所撰《治道集》。

    注曰:李文博,博陵人,仕隋不调。性贞介鲠直,好学不倦。至于教义名理,特所留心,读书至治乱得失,忠臣烈士,未尝不反覆吟翫。长于议论,亦善属文,著《治道集》十卷,大行于世。夫其文大行,而仕不遇,何也!(一七九)

    李文博《治道集》,两《唐志》著录“法家类”,今不传。《玉海》五十一载杜佑《理道要诀自序》,言:“隋李文博《理道集》,多主于规谏。”则其书亦荀悦《申鉴》之伦,为规正时政而作者也。“贞介鲠直”,即不遇之由,身之盖有慨乎言之。《身之墓》,称:“身之登第后,尝为庆元谿尉,刚直不阿,忤郡守罢去。会有以文学行谊荐者,遂授扬州江都丞。咸淳丁卯,差充寿春府府学教授,佐淮东幕府,考举及格,改奉议郎,知江陵县。丁母忧,服阕,改知安庆府怀宁县。甲戌,差充沿江制置司机宜文字,官至朝奉郎。”袁清容《忆胡怀宁诗》:“青衫不受折腰辱,白眼岂知徒步回。”注:“旧尉慈谿,为郡守厉文翁劾去。”《宋史》四五《理宗纪》,厉文翁以景定二年七月知庆元府。御史洪天锡疏言:“厉文翁小人之无忌惮者也。藉衣锦威,行攫金術,今又移其剥越者剥鄞矣。然民敢怨而不敢言者,以其依凭邸第耳。”语见《齐东野语》七,亦略见《宋史·天锡传》。身之所忤者,为无忌惮之小人,足证其刚直不阿,故不遇与李文博同也。佐淮东幕府时,两淮制置为李庭芝,《鉴注自序》言“咸淳庚午,从淮壖归”,当是因庭芝移京湖制置也。甲戌主管沿江制置司机宜文字,故陈著《本堂集》称身之为胡制机。时沿江制置使为汪立信。贾似道督师江上,言辄不用,既而军溃,遂间道归,所谓“白眼岂知徒步回”也。《清容集·祭胡梅涧文》,又言:“江上之策,不行于老姦,年运而往,知吾道之愈难,写心声之悲愤,听涧水之潺湲。”即叹其所仕不遇,归而注《鉴》也。据《墓》,所居涧旁多古梅,因称梅涧。其地当在宁海,《十七史商榷》以为即袁氏塾,非也。

    唐高祖武德元年,先是窦建德陷景城,执户曹河东张玄素,以为治书侍御史,固辞。及江都败,复以为黄门侍郎,玄素乃起。

    注曰:史言隋之故官,渐就仕于他姓。(一八五)

    张玄素先辞後起,以江都之败否为衡,所谓投机耳。崖山既覆,宋遗民亦渐有出为告籴之谋者,如月泉吟社中之仇远、白珽、梁相皆是也。万季野《书元史陈栎传后》云:“元初南土既附,科目犹未设,一时士人无仕进之路,相率而就有司之辟召。或庠序学官,或州县冗秩,亦屈节为之。如戴表元、牟应龙、熊朋来、马端临之属,以文学名儒,或俯首以丐升斗之禄,而生平之名节不顾矣。其最无可取者,如休宁陈栎,穷经讲学,当时亦称名儒,及科举一开,争先赴之,虽侥倖一举,所得几何?吾独惜陈氏以六十之年,而一旦丧其生平也。”语见《群书疑辨》十一。季野盖为清初诸儒之应鸿博者言之。至于陈栎之应举,为身之所不及见,仇、白、戴、牟之就微禄,则身之所亲睹也。《易》曰:“履霜坚冰,所由来者渐。”故身之唏嘘言之。

    武德二年,王世充令太常博士孔颖达造禅代仪,又以国子助教陆德明为汉王师,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礼。德明耻之,服巴豆散,卧称病。玄恕入跪床下,对之遗利,竟不与语。

    注曰:陆德明过孔颖达远矣。(一八七)

    唐孔、陆两经师之优劣,《鲒埼亭集》外编三八曾论之,曰:“有唐一代,绝少经师,求其博通诸经,不为专门之学者,祗孔、陆二家。然仲达亦安敢望德明,仲达之在东都,为隋皇泰主太常博士,时有道士桓法嗣,献《孔子闭房记》,以为王世充受命之符,世充即命仲达与其长史韦节、杨续撰禅代仪。仲达此事,可以比美新之大夫矣。其时德明亦为国子助教,世充遣其子玄恕师之,德明竟不与语,斯其人视仲达为何如,果谁得为圣人之徒欤?且世充暴人也,徐文远为其师,犹拜伏见之,德明以一国子先生拒之,可谓大勇矣。”谢山此文,盖即本之《胡注》。因孔颖达为王世充造禅代仪事,不见《两唐书·颖达传》,而唯见于《通鉴》,谢山盖读《通鉴》而得《胡注》之启示者也,谁谓读史仅知考证而已!

   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,初,吐突承璀方贵宠用事,为淮南监军,李鄘为节度使,性刚严,与承璀互相敬惮,故未尝相失。承璀归,引鄘为相,鄘耻由宦官进,及将佐出祖,乐作,鄘泣下,曰:“吾老安外镇,宰相非吾任也!”至京师,辞疾不入见,不视事,百官到门,皆辞不见。

    注曰:史言李鄘知耻。(二四〇)

    李鄘知耻,则蔡京为不知耻,京之相由童贯也。

    唐文宗太和九年,王涯有再从弟沐,家于江南,闻涯为相,跨驴诣之,涯许以微官,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。及涯家被收,与涯俱腰斩。舒元舆有族子守谦,愿而敏,从元舆者十年,一旦忽以非罪怒之,日加谴责,守谦不自安,求归江南。元舆收族,守谦独免。

    注曰:王沐之并命,躁之祸也;舒守谦之幸免,愿之馀福也。祸福之应,天岂爽哉!(二四五)

    故君子贵淡泊宁静。

    唐宣宗大中四年,吏部侍郎孔温业,白执政求外官,白敏中谓同列曰:“我辈须自点检,孔吏部不肯居朝廷矣。”温业,戣之弟子也。

    注曰:孔温业之操行,不见于史,时人盖以其家世而敬之。(二四九)

    唐僖宗乾符五年,时连岁旱蝗,寇盗充斥,耕桑半废,租赋不足,内藏虚竭,无所佽助。兵部侍郎判度支杨严,三表自陈才短不能济办,辞极哀切,诏不许。

    注曰:人见美官,谁不欲之,乃有辞而不获者,可以观世道矣。(二五三)

    宋理宗初年,崔与之自成都乞归广州,除帅长沙,帅江南,除吏部尚书,皆力辞,至亲洒宸翰以趣之。金亡,朝议取三京,闻之顿足浩叹。继而予祠亦辞,拜参知政事,拜右丞相,皆终辞,至十有三疏。黄东发曰:“公之不作相,天下至今高之,公岂以不作相为高者哉!天下安危,繫于边阃,或乃视为货赂交私之地,公帅淮帅蜀,尝独尽心焉,而不得行,天下事已可知矣。及金灭鞑兴,正国家当忧危之日,反挑强敌,以开厉阶,天下事又可知矣,尚何相为,公岂得已而辞者哉!”语见《古今纪要逸编》。宋之将亡,诸大臣更相率遁去,咸淳四年正月,至有诏书为之切责,曰:“迩年近臣,无谓引去以为高,勉留再三,弗近益远,往往相尚,不知其非义也,亦由一二大臣尝勇去以为众望,相踵至今。朕于诸贤,允谓无负,其弗高尚,使人疑于负朕。”诏见《宋史》四六《度宗纪》。此身之所亲值,土崩之势,甚于乾符,犹谓美官足以縻人乎!

    唐僖宗广明元年,黄巢以太常博士皮日休为翰林学士。

    注曰: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曰:“《该闻录》言'皮日休陷黄巢为翰林学士,巢败被诛’,今《唐书》取其事。按尹师鲁作《大理寺丞皮子良墓》,称:'曾祖日休,避广明之难,徙籍会稽,依钱氏,官太常博士,赠礼部尚书。祖光业,为吴越丞相。父璨,为元帅府判官。三世皆以文雄江东。’据此,则日休未尝陷黄巢为其翰林学士被诛也。小说谬妄,无所不有。师鲁文章传世,且刚正有守,非欺后世者。”(二五四)

    谈允厚《通鉴补后序》,谓《通鉴》有七病,其一曰诬,引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皮日休事为证,然身之先已引《老学庵笔记》辨之。《笔记》所据者尹师鲁撰皮氏子孙墓,墓当然不能载其祖宗从“贼”。然公山之召,可为东周;佛肸之往,无伤坚白,亦不必为日休辨矣。

    唐昭宗景福二年,以柳玭为泸州刺史,玭尝戒其子弟曰:“凡门地高,不可恃也。立身行己,一事有失,则得罪重于他人,死无以见先人于地下。故膏粱子弟,学宜加勤,行宜加励,仅得比他人耳。”

    注曰:使柳氏子侄常能守玭之戒,各务修饬,虽至今为名家可也。(二五九)

    身之此言,盖有感于柳氏子侄之有璨也。

    唐昭宗天祐元年,以柳璨为右谏议大夫、同平章事。璨,公绰之从孙也。

    注曰:自元和以来,柳氏以清正文雅,世济其美,至柳璨而隤其家声。所谓“九世卿族,一举而灭之”,柳玭之家训为空言矣。(二六四)

    璨见《唐书·姦臣传》。厚结朱全忠,与蒋玄晖、张廷範谋杀所仇媢有宿望大臣二十馀人于白马驿,全忠不善也。又尝胁昭宣帝揖让授终,请自行进拜司空为册礼使,然卒为全忠所恶,杀之。临刑自呼曰:“负国贼柳璨,死其宜矣!”此身之所以为柳氏痛惜之也。

    唐昭宣帝天祐二年,初,礼部员外郎知制诰司空图,弃官居虞乡王官谷,昭宗屡徵之不起。柳璨以诏书徵之,图惧,诣洛阳入见,阳为衰野,坠笏失仪。璨乃复下诏,略曰:“既养高以傲代,类移山以钓名。”又曰:“匪夷匪惠,难居公正之朝,可放还山。”

    注曰:柳璨言司空图既非伯夷之清,又非柳下惠之和。且朝政如彼,而璨自谓公正。《通鉴》直叙其辞,而媺恶自见。(二六五)

    以图视璨,犹粪土耳。璨乃倚全忠势,藉诏书斥之,邪正不明,媺恶倒置若此。《司空表圣集》有句云:“汉儿尽作胡儿语,却向城头骂汉人。”其柳璨之谓乎,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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